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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榕树街

来源:新豫网 作者:付炜 人气: 发布时间:2016-10-05
摘要:曾经有段时间,我迫切渴望能遇见一个人。不管是谁,只要能带我离开。   我十五岁那年的黄昏,当我一字不漏地把这句话说给程安言听的时候,他正在吃着一个未熟透的石榴,满嘴酸涩,不停往地上吐籽。他听完后笑的很开心,咽口水的同时吞下了几颗石榴籽。

     曾经有段时间,我迫切渴望能遇见一个人。不管是谁,只要能带我离开。

  我十五岁那年的黄昏,当我一字不漏地把这句话说给程安言听的时候,他正在吃着一个未熟透的石榴,满嘴酸涩,不停往地上吐籽。他听完后笑的很开心,咽口水的同时吞下了几颗石榴籽。

  程安言跟我都是柳林镇中学的学生,只不过他学文我学理。我们共同感觉人生在世总要修理或者改变点什么,于是他的理想是当一位老师来修理我们祖国的花骨朵,我的志向是先学会修好我家的自行车。

  我们从出生那年就认识了,一直住在榕树街,从玩泥巴到打弹珠再到拍卡片,我童年里几乎每一个晴天我都跟他在一起。程安言小时候很胖,看起来也十分笨拙,因此我们一群小伙伴常将他比作抗战片里的日军翻译官,做游戏时也都是让他当负面角色被我们捉弄。

  不幸的是,每一个胖子都有一个轻盈的灵魂。从幼儿园大班算起,这十几年程安言的成绩一直比我好,而且年级越高差距越大,很成比例。而程安言也就成了我母亲常挂在嘴边的“别人家的孩子”。

  因此,我并不是很喜欢他。不过,我很喜欢跟他一起玩。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程安言就把厚厚一本《三国演义》给看完了。当他跟我讲关羽如何如何威猛的故事时,我问他:关羽跟葫芦娃到底哪个厉害?

  也是程安言告诉我的,他说,要想一直当好朋友必须要结拜兄弟,像桃园结义那样。他问我愿不愿意一直跟他当好朋友,我说当然愿意啊,干脆现在就结拜。他说现在不行,必须等到良辰吉日那天。

  于是在一个家长没有看管的“良辰吉日”,我和程安言双双溜了出来,打算结拜。可是我们仔细想了想,柳林镇只有柳林没有桃林,我问程安言怎么办,他说那咱们就大胆创新一次,来个柳林结拜,说不定还能彪炳史册呢。我说就这么干。于是我们柳林镇北边的河边,那里有一大片柳树林,我们走进柳林,感觉那里遮天蔽日,阴森森的,我吸溜着鼻涕,身上起满了鸡皮疙瘩不敢往前走。恰好此时,程安吉说就这里吧。于是我深呼一口气。

  我们双膝跪地,动作夸张地磕了三个头。然后一起说了几句“不求同年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日死”之类在武侠小说里看到的话。就算正式结拜了。

  我们走出柳林,从阴暗的环境里出来感觉在阳光下真好,我的心情也随之变得亢奋。“你的卡片带了吗?来咱们三局两胜。”我转身对程安言说。

  

  我回想起刚刚那些事的时候,程安言还剩下半个石榴,他咧着嘴,牙齿一直在打颤。像是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异常痛苦。我那耳朵凑到他嘴边,他口齿不清吱吱呜呜半天,我好奇地快要把耳朵伸到他嘴里了,在能感受到他鼻息的那一瞬间,我总算听清了他要说的。他说:真他妈酸。

  说罢,他把那半颗石榴扔向远处。

  “我们走。”

  “去哪?”

  “回榕树街。”

  此时的榕树街早已不是彼时的榕树街,这几年镇上在搞大开发,自从迁来的化工厂被一群草民给砸了之后,政府吸取了教训,大兴房地产,冠以民生工程,自此无人闹事。南面的几条街巷因为关系柳林镇形象所以早就被扒的一干二净,崭新的居民楼像一群水泥怪物,呆呆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却又狰狞可拍。

  榕树街口是一家发廊,贴在橱窗上的海报都很旧了,那本是李老头的杂货店,在我记忆里那就是一座大宝藏,什么小玩意都有。可现在李老头死了,儿女也都去了外乡。阴暗的杂货店里装上霓虹灯,就成了发廊,整条街也因此充满了啫喱水刺鼻的味道。自此,一切都变了。当我们走在榕树街上听见的不再是夏天聒噪的虫鸣,而是低俗却很应景的歌声。

  我和程安言走在榕树街上像两个陌生人一样感到不安和拘谨。

  “我不想回家。”他突然说。

  “去我家啊。别忘了咱们可是结拜过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啊。”

  程安言露出了我很久没见到的笑容。

  这几天程安言母亲正在跟他父亲闹离婚,一个劲嚷嚷着“这世道变了人心也变了啊”说罢捶胸顿足,街坊领居相劝无果也便习以为常了。

  程安吉说:“我家简直成了菜市场加屠宰场。”

  我说:“没有这么夸张把?”

  他说:“这不叫夸张,叫生动形象。”

  我把程安言带回家里,母亲一面热情地招待他吃这喝那,一面又把我拉到一旁用看客的心态和嘴脸跟我说道:“别人家的事你可莫要管呦。”说的时候还不忘用眼神提醒我她说的是程安言。不知为什么,那一刻我异常恨我母亲,比平时叛逆时严重的多。恨她势利,恨她幸灾乐祸,恨她太知事故。也恨我无力反驳。

  当天晚上,我跟程安言睡在一个床上,隔着漫漫黑夜,我们谈论了很多,以前真不知道我们竟然还有这么多共同话题。我们谈论学校,谈论自己喜欢的女孩,谈论各自干过的坏事,谈论家庭,谈论未来,谈论一切这个年龄该谈论的和不改谈论的,很多很多。

  第二天,我醒来,发现身旁没人,母亲告诉我程安言提前醒来走了。我“哦”了一声,低头吃着没胃口的早餐。

  

  夏天真的是又漫长又短暂。在家无聊透顶我都不会想着去找程安言,虽然只用一分钟我就可以见到我最好的朋友,但我吝惜到宁可一天睡到晚也不愿踏出家门半步,仿佛有种力量在禁锢着我的脚步,心里产生的那种隔离感让人厌恶无比却又不肯自己率先捅破那种无形的隔膜。

  窗外的树一动不动,夏天的风到哪里去了?周遭安静地让人害怕。我在等一场大风,吹起我的衣角,像童年一样,迎着风奔跑在榕树街里。你手里拿着风筝,风吹到哪里,风筝就飞到哪里,我们就奔跑在哪里,那时我们的笑容像一张白纸,上面没有任何释义。被风吹乱的头发闪烁着夕阳最后的光泽,消融在漠漠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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