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 浏览: 次 作者:孔帆升
一个寒冷的冬天,阴雾蒙蒙,黄石市残疾人康复中心。较老的建筑,二、三两层楼,是百来个智残、肢残者的托养与康复之地。他们在这个逼仄之地里抱团取暖,阳光、鲜花、新鲜的空气与野外环境,他们能享受多少呢?我思忖着,耳边传来稚稚的声音,那么甜美,如同走进了某个充满朝气的幼儿园。铁门刚刚打开,有个小女孩就赶过来激动地扯住我的衣袖,欣喜地叫:“爸爸,爸爸,爸爸来了”。“妈妈” 立即安抚她:“爸爸今天没空,爸爸没来。”
因为日常生活在一起,老师把孩子们当自己的孩子,孩子们就叫这些工作者为亲爱的“妈妈”与“爸爸”。
被拉住叫爸爸的那刻,我的心被揪住了,无比柔软与钝痛。他有爸爸吗?爸爸是干什么的?有能力给予他足够的温暖吗?孩子们是多么需要亲情,需要关爱,需要陪护,需要经常探视啊!
可怜的孩子们有些是先天性缺氧难产导致脑残,有的是怀孕期间就注定了一生的悲剧。唐氏综合征这个词,是我听到的最为痛心的词。几个不满十岁的孩子,长相几乎一样,如同一母所生。他们都是先天性患有“唐氏综合征”——又称先天愚型。患者智商只有20-50左右,非常喜欢睡觉,总是精神呆滞。有个二级唐氏综合征女孩,两岁以前,他的爸爸在企业工作,妈妈离开了家。此后爸爸得了精神病,又有疑心病,总说有人要杀他。他发病是暴力倾向,多次住进精神病医院,长期依赖药物。女孩今年11岁,她和病父就全靠奶奶爷爷的退休工资和国家低保维持。女孩至今不会说话,只有啊、嗯的音发出来,这个接二连三不幸的家,不知年迈的爷爷奶奶还能坚持多久!
幸而有“妈妈”零距离带着,教她吃饭、洗手、穿衣。教她基本的生活常识,一遍遍,不断地重复。
教室里的孩子们有流着涎水的,有发出奇怪叫声的,有面部呆板陷入混沌状态的。我看到一幕幕艰难与苦涩:下肢残疾的男人用木板凳练习走路,挪动一点点都痛得咬牙,汗从额头上直淌,一条窄窄的走廊对于他来说,无异于二万五千里长征。有几个小孩歪歪扭扭似站非站,靠着墙壁才能保持身体平衡,要迈一小步,常常是在他人搀扶之下,才能勉强的完成。有个四十多岁的“妈妈”抱着智障孩儿,手把手教她用勺子挑起算盘珠子。这个训练是为了让孩子活动手腕,慢慢达到自己用勺子挑东西的能力,以便可以自己动手吃饭。尽管是手把手地教,孩子还是用了好几分钟,才把大碗里的小算盘珠子用勺子挑到面前的小碗上。妈妈总是轻声细语,露出温柔的笑,不断地鼓励几个孩子重复练习。
有个五十岁的脑残患者,在门边倚靠着,不断地伸舌头,眼珠似乎从未转动过。“妈妈”轻声细语地说着话,给他擦脸。有些孩子对音乐有特殊的兴趣,听到音乐便能安静或是高兴,老妈妈时不时地就与他们一起唱歌跳舞。她的舞台仅十几平米,然而她身上的每一个音乐细胞仿佛都被爱心滋润过,跳得如痴如醉,让那些脑残患儿感受到了轻松与快乐。
有一对双胞胎姐妹,长相可爱,乍一看与正常人无异,“爸爸”分别喊出她们的名字,教他们喊:“叔叔好”,两个孩子很被动、很迟钝地缓缓地才说出“叔叔好”。嘴里流出了口水,眼光一直停在自己面前,根本找不到同龄人那种活泼与人交流的踪影。当她们终于艰难地发出“伯伯好”的声音时,我悬着的一颗心略有安慰,摸着她们的头说:“乖乖好”。我希望这能传递一份爱意。
在负责人办公桌上有一摞表格,是残疾孩子的训练课目与情况记载,上面有家长与责任老师的签字。透过那些字迹歪扭、潦草或认真的字迹,我看到了父母是多么殷切与焦虑。
“望老师进一步严格要求。”“生活自理能力有所提高。”“能够自己用肥皂洗手,书写上、中、大、小、口及0—10数字,能够原地踏步走,做伸展运动。”“有很大进步,希望再接再力(励),老师辛苦了。”“感谢老师对孩子的栽培,希望孩子在这里在学习方面更上一层楼。”“希望早日开口讲话”“会指认水果图片,会用动作表示小便动作,能把积木排成直线。”“能独立朗读《小壁虎借尾巴》。”“能背诵古诗《咏鹅》、《画》和儿歌《天上有个雷公公》,能独立完成拼音打字,能熟练运用2口诀算数”“老师辛苦了!”。有两张什么也没写,仅仅签个名。透过大片的空白无语,我似乎感受到其中浸透了太多的痛苦、辛酸、无奈、悲伤与祈祷。甚至,这或许就是失去亲人才有的空白!
简短的致谢语里,隐含了老师怎样艰辛的努力,饱含了多少珍贵的爱心,细心,耐心,慧心和责任心呢?在负责人推荐下,我联系上了一个叫红红的老师,她为我打开了一扇窗。
有个男孩今年16岁,二级自闭症儿童,对食物极为挑剔。他在中心有十年多了,刚开始一餐饭只吃几口,发展到近几年是一口都不吃。爸妈早已离婚,去年爷爷得了直肠癌,旦夕将离开。刘老师每天把他带回家,为他一日三餐饭费尽心思。现在刘光裕开口吃饭了,全中心老师是多么有成就感和幸福感啊!
红红说:“我带过刘光裕三年多,最难的是教语言,他宁死都不开口。我每天双手控制住他的头部,使他能看到我的嘴巴,用尽各种方法,对着孩子说话,软硬兼施的方法都用上了,每天我的嗓子都疼。”
终于有一天孩子爸爸下班回家,用手拍了他一下,他就发出:“爸爸”的声音。爷爷当时就打电话给老师,红红说,当时激动得泪盈满眶。
有老师在教一个孩子系鞋带,用了二个月的时间。教认时钟,用了近一年的时间。教汉语拼音,用了三年时间。每一步,都是何其艰难!残联的领导说,干助残与托养这项工作,非要心地善良与温柔不可。残疾人在生活上的点点滴自理与进步,都是异乎寻常的艰难,要经历无数挫败与失望。没有耐心的人连看都看不下去,没有毅力的人根本坚持不了。而这个特别需要关爱,特别需要温暖的群体,又常常容易被人忽视。这就必须靠更广更多的人去关注他们。也许一句话,一封短信,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就能使这些被命运压弯压扁压垮了的人燃起希望,从而发奋,百折不挠,从废人走向自食其力,走向对社会有贡献。
同时,我也期盼“幼有所育,弱有有扶”的阳光照到每一个角落,让所有残障孩子能够有自己的“家”,有“妈妈”“爸爸”可以叫,有人教他们吃饭,有人陪他们唱儿歌,有人与他们一起玩耍,有伴一起睡觉,一起驱赶黑夜的恐惧,有人一起忘了无父无母在一起孤苦。